我潜入了“约死群”,聊天内容震碎三观
4月4日下午,发生于张家界天门山景区的一起“多人跳崖”事件,跳崖的4人来自不同的4个省份。经公安部门侦查,4人均系自杀,并于现场留下遗书。遗书中有免责声明,称自杀是他们自己的想法,与他人无关。
这起新闻事件,让“约死群”“自杀群”回到公众的视野之中。
“张家界天门山景区四人跳崖的这个事件,就是典型的‘网络约死’。”被称为“网络劝生者”的心理咨询师徐世海告诉记者,“约死”一般是来自不同地区的几个人,在网络群聊里约定到一个地方自杀。这种在网络上小规模约定行为一般很难被发现,被称为“网络约死”。
实际上,在2016年12月,就有媒体刊发了有关“自杀群”的长篇调查报道。6年多过去,作为一个“社会问题”,“约死群”“自杀群”并没有消失,而是出现了各种变体。现在的“约死群”更隐蔽,对外界的防范心更重,监管起来也要更困难。
17岁儿子进“约死群”自杀
父亲学习心理知识“卧底”劝生
“一些特别负能量的人,会进入到一个百人的网络大群。本来在里面就是吐槽的说几句负能量的话,但是聚在一起越说越难受,这些人就会再形成一个小群。如果这时候群里再有人怂恿,可能就一起约着去死。”徐世海说,这种网络群被称为“约死群”,里面基本都是年轻人。
在成为“网络劝生者”之前,徐世海的儿子,也因为“约死群”结束了年轻的生命。2020年5月12日,徐世海17岁的儿子浩宇跳楼自杀。在父亲徐世海眼里,浩宇阳光开朗,出事前没有任何征兆。
儿子去世后,徐世海找技术人员恢复了一部分孩子加入的群和聊天记录,在这些蛛丝马迹中,他发现了儿子阳光背后不为人知的角落:“走之前,他浏览的都是一些日本的黑动漫,他还加入各种游戏为主题的群,里面特别阴暗,就跟聊天一样谈着自杀。”
为了调查清楚孩子的死因,徐世海用孩子的QQ号“伪装”了身份,加入了众多这样的网络“约死群”。
徐世海的大儿子徐浩宇曾在家里的小黑板上为父亲画像
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约死群”的秘密,并遇到了其他有轻生念头的少年。一旦发现“约死”苗头,就会出面干涉,尽力搭救这些有轻生念头的年轻人,他也因此被称为“网络劝生者”。
网络劝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也存在一定的风险。
他告诉记者,自己之前接触过一个聊了很长时间的孩子,但孩子最终还是去了。在自杀之前,这个孩子清空了手机,导致孩子父亲最后看到就是徐世海在凌晨两三点还在给孩子发消息,“他只看到我最后问孩子还在不在,看不到我们之前的对话,就以为孩子的自杀和我有关,搭车过来郑州找我了。”
“还好当时附近有警察。”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徐世海说,刚一见面,孩子父亲就想和自己拼命,但被车站的警察拦下来了。随后,在警察的调解下,徐世海给这位父亲看了自己和孩子的聊天记录,“这个父亲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这件事情之后,徐世海觉得有必要系统学习专业的心理学知识,“一方面可以更好地帮助孩子们,另一方面对自己也是一种保障。”
某个“约死群”的内容
“网络劝生”更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役”,因为面对的是对方可能积累到满负荷的压力。这同样是一场不能后退的战役,因为背后可能就是年轻人鲜活的生命。
有时候正开着车,信息来了,徐世海会靠边停车,熄火专心陪聊。有时候半夜来信息了,他在黑暗中捧着手机对话,一直到天亮了,对方说“我没事了”。这个过程反反复复,更多的时候,是刚刚放下手机,对方又发来消息:“我还是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不想活了。”
让徐世海难过的是,每一个自杀的人,在做出错误决定前,其实都曾经发出过求救的信号。只是自己错过了儿子的信号。“他们会自救。有些年轻人,会省出自己的零花钱,去买抗抑郁的药。”
徐世海说,做出极端事情之前,很多人会意识到自己“生病了”,他们会有意无意地对外界发出求救的信号,如果有人能够捕捉到这种信号,鼓励一下他们,开导一下他们,甚至只是听听他们说什么,也许就能把他们从情绪的泥潭拉出来。
“压力正在走向低龄化。以前是初中、高中,现在小学都已经开始了。”徐世海说,他开始理解当代孩子的压力。
他观察过一些家庭,父母自认为成了孩子的朋友,但孩子并不认可。很多孩子的压力,父母也并不认同。
曾经有个男孩重度抑郁,原因是学习成绩一般,父母给他托关系转学到了一个重点中学,结果成绩更差了,孩子提出想要回以前的学校,被父母激烈的反对:“我为了你花这么多钱去求人。”
从早到晚,徐世海时刻都要关注自己所在的群
还有个女孩自残,因为父母离婚后,她被判给了母亲。父亲没有尽到抚养义务,她恨父亲,也恨自己,觉得是自己把母亲给带到了人生的困境——觉得只要是自己死了,母亲的生活才会变好。
每一个在网络阴暗角落里说着“不想活了”的年轻人背后,几乎都有一段他们无法向亲人启齿的纠结历程。
心理志愿者:
我潜入了“约死群”,聊天内容震碎三观
除了徐世海,还有许多心理救助志愿者“潜伏”在“约死群”。近日,一篇题为《我潜入了“约死群”,聊天内容震碎三观》的报道,讲述了一位心理救助志愿者在“约死群”中的见闻。
讲述人杨媛媛今年40岁,是中部地区一所高校的英语教师,在业余时间是一名心理救助志愿者。
她曾潜入“约死群”,发现这是一处藏匿黑暗的地方。聊天内容满载负面情绪,人员构成极度复杂,目的各异,甚至会有人引导和教唆轻生,令她直言“差点震碎三观”。
2020年初,我从网上了解到了“树洞救援团”,这支公益救援团的人工智能机器人通过24小时不间断巡查,找到公域社交平台“树洞”里有自杀倾向的人,对有轻生念头的人进行有针对性的心理疏导和救援。我对这个组织非常好奇,就申请加入,经过培训之后,正式成为一员。
一开始,我接触到数位痛苦到有意轻生的人,其中还有大部分是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青少年。我试着去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们感到痛不欲生呢?
我尝试加他们的好友。我至今还记得发给其中一位网友的好友申请:一个想死的人,一定是遭遇了让你生不如死的伤心事;每一个想死的人,都曾经是最认真的生活,却最终遍体鳞伤不想再继续下去的人。我是你的同类,你有什么故事?你有什么心结?请告诉我,让我们互相温暖……
通过我的申请后,我和他们会聊到各自的烦恼和痛苦。他们有人经历了情感失意、家庭暴力、校园霸凌,也有成年人遭受生意、婚姻上的挫折……我看到他们经历之间的共性:他们的原生家庭均未能给到他们足够支持,平时缺少可以倾诉、依靠的人,身不由己地活成一座孤岛。而我做的,只有倾听,陪伴,安慰,让他们能信任我们这些志愿者,卸下披在身上像铠甲般的防线,尽情地诉说、痛哭、发泄……
在和他们聊天的过程中,我得知了在私域聊天平台中存在一类群,它聚集许多有轻生念头的人。此外,我们志愿者中有网警,他透露自己在追踪骗子、药贩的过程中发现,这些人也会对有寻死念头的人下手,而他们会通过加入有轻生念头的人组成的“约死群”找到下手对象。
我通过我的救援对象和同伴加入了数个“约死群”。“约死群”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存在,刚进群的时候就让我感到震惊。“约死群”里,少的有20人左右,多的超过100人,群内充斥着负能量信息。
这里,正面情绪是极不受欢迎的。我们志愿者同伴只是在负面情绪霸屏时轻轻劝解了一句就立即被踢出了群聊。新人打招呼的方式则是自述想要轻生的理由。
当部分群友的话匣子打开后,群内话题就会转向,有人控诉“大家看到的世界是不堪的”“现实是残酷的”“好像没有一点希望”。在这类话语之下,群内的气氛像是被煽动了一样,聊到“约死”,接着有人会附和。
或许,我们是可以随手举报,但让平台对一个群采取一封了之的方法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这样的群还是会被重新建起来,蛊惑着迷路的人。为此,我们具备专业知识的志愿者需要做得更多一些,潜伏在里面,关注并找到有需要帮助的人,比如那些附和“约死”的人。
在看了数个“约死群”后,这里面存在的阴暗面让我感到害怕。因为,我在一些“约死群”中看到,群成员构成极其复杂。除了有轻生念头的人以外,有骗财骗色的人,有售卖剧毒药品的人,甚至还有教唆、引导自杀方式的人。
我们会想,进入这个群是要由群主或管理员审核通过的,那么谁在“经营”这类群呢?是不是找出这些群主,就能阻止事态发展?但我的一个同伴发现,这些建群的群主可能只是“工具人”,他们会同时建很多类似的群,接着另有人会以一套专有话术吸引迷路人进群。而真正起到教唆和怂恿作用的人可能又是某个群成员。
“约死群”里每一个孤立无援的人
其实都是在等待帮助
卧底者所透露的那些群聊内容,排斥“阳光”或者“正能量”,赞美悲伤、黑暗等负面情绪,但在当事人看来,这些又何尝不是“抱团取暖”,他们在冰冷中或许才感受到类似共同体之间的温度——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原来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自己的处境如此糟糕。
毫无疑问,“约死群”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伤疤。但同时,它们也是一种警告和求救信号:每一个孤立无援的人,其实都是在等待帮助。简单地通过技术手段取缔群聊,只会让他们处在更孤立的状态。
他们向社会求救,而社会首先要做的,就是“听到”他们的呼声。如果能有足够多的“卧底心理工作者”,社会就可以了解到更多具体的人,了解他们的苦痛和危机,找到具体的应对办法。
而对一个社会来说,开拓更多发声渠道,鼓励一种更宽容的社会风气,就是创造一个对每个人更友好的社会——这才是根本之举,当然,这也必然是长期的事业。
来源/河北青年报综合自上观新闻· 原点Original、河南商报·顶端新闻客户端、齐鲁晚报齐鲁壹点、红星新闻
校对/赵润泽责编/贾阳阳监制/刘洁